手心和手背的距离

睿迎

十一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怯怯地站在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着我…… 妈妈拉我过去让我叫姐姐，我有点茫然，便只盯着看，不张口。她用手指抠着门框， 轻轻的说：“好弟弟，你叫吧，我不抢你的东西，要是往后谁欺负你，我帮你……” 后来渐渐的明白，她是父母寄养在远亲家的孩子，在那个计划生育高于一切的年代， 父亲为了家族的“传宗接代”，在生下她的第三天，就把她送到了乡下。这样，一年多后， 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以独子的身份来到个世界上。 本来父亲和远亲约好的是13年，等上了中学才回来，可她的养父突然得了重病，实在 没有精力再照看她了。再加上计生的风声不那么紧，于是我提前见到了和我骨肉至亲的姐姐。 乡下的教育质量不如城里，为了跟得上教学进度，她留了一级和我同班。在同学面前， 我并不大愿意承认她是我的姐姐。美术课，她不会画水粉；书法课，她不会用毛笔；计算机课， 她竟然连开机都不会！不会吧，又不肯问，只呆呆的站着，咬下唇，让人一看就来气的样子。 她很呆，我毫不留情的下了结论。 偶尔，她也有不呆的时候。那是在她讲起乡下村边的水沟，树林；讲起怎样才能粘到帯壳 的知了。她说她会爬树，是全村女孩子里爬的最快的。“你，这样的是不行的！连最笨的二胖也 比不上！爬树要靠肚子上的肉吸气，你看看你肚子上没有一点有用的肉！”她指的“有用的 肉”应该是腹肌。 我并不明白为什么爬树要靠肚子吸气，但我由衷的觉得，她眉飞色舞地讲这些时其实是蛮 好看的，比我们班最漂亮的文艺委员还好看…… 然而，更多时候，她都没有文艺委员那种倨傲的气质，总是小心翼翼的，带点讨好似地对 我笑。 小学升初中，我不出意料的拿到了全市第一的成绩，她则成绩一般，勉勉强强的和我挤在了 同一所重点中学。但即便如此，她在学校的影响力却远大于我。因为她渐渐的出落得漂亮，言语 又总带着一股谦和，眉眼间，总盈盈的汪着一抹浅笑。学校里的活动，总少不了她。相比之下， 带着厚厚的眼镜，又言语内向的我，就自惭形秽了。 初二开始吧，走在路上的时候，会有人突然跳出来让我转交信件给她，她总是淡淡的笑着看 那些信件，淡淡的收起来，转身继续写作业，或者轻轻地央我把笔记借给她看。她专注的看笔记 的时候，睫毛会微微的颤，像被空气里的一首无声的歌惊到了似的。 侧脸望着她，我常常想，漂亮的女孩往往不上进，努力地女孩又总是不漂亮，像姐姐这样内外 兼精的，怕只有我们家才有了吧！ 然而即便是内外兼精，也丝毫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好感。平日里，爸爸对她客气的近乎生分， 卖力的表现娇宠，写满了刻意。醉酒的时候，却又会大骂她，“别以为我们欠着你！！能把你生 下来就是老子的恩赐！！”每逢这时，她总咬着唇一声不吭，或仰着脸看房间的某一个角落，再 不然就看书，天知道她看进去多少。反正从不顶嘴。 爸爸心虚，我总这样觉得。 爸爸的咆哮像一阵刮过山谷的台风，纵然飞沙走石，却终于没碍着山的存在，姐姐还是长大 了，并且越发的漂亮，更加的优秀。 我们姐弟以相差无几的成绩考入省重点高中的时候，全家着实高兴过一阵子的，只是没有想 到，随之而来的竟然是一场近乎毁灭的车祸。爸爸醉酒后驾车撞到一辆停在路边的货车，不仅自 己重伤，还要赔偿货车的损失。几十万赔下来，原本殷实的家境陷入僵局。医院的催费条不断地 压下来，躺在病床上的爸爸完全看不出了昔日的风光，落魄的让人心碎。 一日晚饭，姐姐轻轻的说：“妈，我想和您商量个事儿。”我抢着说：“我也想说个事 儿！”妈妈漫不经心的应着：“弟弟先说。” “我想南下去闯荡闯荡，初中同学的爸爸有在外开公司的……”——“啪！”没等我说完， 妈妈就一把打掉了我的筷子。“你那点出息啊！！读书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家里再艰难，缺你那 两毛钱啊！？”一旁默默扒饭的姐姐抬起头：“妈，我就想说这个。弟弟小，我去吧。” 妈妈的愤怒突然就静止了，仿佛是一座待喷发的火山突然又归于了沉寂，她目光复杂的扫 视着我们姐弟俩，空气里只有姐姐的声音还在游走：“在乡下这个年纪不读书的女孩子很多的， 我身体又不坏，家里先度过难关再说，弟弟成绩那么好，荒废了可惜……”那声音虚幻的像一部 老碟片里的画外音。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但半个月后，姐姐背起了南下的行囊。 高二那年寒假，得知她在一家玩具厂，容貌依旧，手却明显粗了。高三那年寒假，又说换 到了一家电子装配厂，略略浮肿的眼袋下，依旧是满是活力的光芒。 今年再见，说还是做电子装配，只是换了一家厂子。她一边麻利的做饭，一边笑着说原来 那家厂子的主管不好，总是打骂工人，对漂亮的女工又不够尊重；她骄傲地说一天站十几个小 时，新工人往往会累哭，或者被主管骂哭，可是她是笑着过来的……看到我眼里含着的泪花，她 突然禁了声，沉默了一下，又过来笑着拍我的脑袋：“还哭呢！大学生了！羞不羞！？” 我高她整整一头，她一米六六的身躯在我面前是那样的瘦小，甚至拍我脑袋都要微微张起 脚。但她说我是她的骄傲，全宿舍的姐妹都羡慕她有一个读名校的弟弟，她常把我的照片拿给大 家看…… 人们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要用手遮风避雨，阻挡烈日时，始终是手背向上，呵护手 心；迎接鲜花和拥抱时，手背却要退居其次，手心向上。 儿子与女儿，本来只是翻手与覆手之间微乎其微的差别，但当我坐在手心里，遥望手背那 端为我遮风挡雨的姐姐时，却觉得小小的手掌，竟有整个世界的距离……

流光

哎，封建的思想，害死人啊。 女孩那么懂事 哎，我就想要个乖女儿。。。

睿迎

呵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