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

谷灵

尘土或许可以借助风的力量飞上天空，但是倘若自己没有翅膀，倘若自己得意忘形，它终得返回大地。 ——题记

这是春末夏初的一个中午，到处都充满了希望与生机。路边楼房上爬山虎在太阳下闪着翡翠般的光，好像一个个玻璃幕墙，而风一吹，玻璃幕墙又马上变身为绿色的波涛。金黄色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往上看貌似一条条金色的河流泻到地上。这金光的价值远不如金子，但是人离了金子能活，离了阳光最终谁都无法生存。王自程骑着自行车打算去百货大楼买几件像样的衣服，他明天就要上班了，他马上就要跳出农门做一个吃“公粮”的国家“栋梁”了，想到这里他不由的一阵狂喜。 王自程今年30岁了，光棍一条，在县城做了近10年的送报员，但由于好吃也没攒住什么钱，爹娘在给他的6个哥哥娶了媳妇之后，再也没钱张罗他的婚事了，于是王自程就一直单身一人。10年来他一直为县人事局长送着报纸，由于很有眼色的人所以每次只要有机会他就会和局长搭话，久而久之，颇得局长赏识。局长的妻子很多年以前就因病去世了，留给了他一个因惊吓而导致精神病的女儿，局长才50来岁，如今想找个老伴过下半生，视傻女儿为烫手山芋，急于脱手，他看中了王自程，觉得也就这样的中年光棍肯娶一个傻女人做媳妇，为使王自程不拒绝此门婚事，他开出了一个对王自程有足够诱惑的条件——一份好工作。 王自程父母已经不在了，和几个兄长的关系也不好，所以除了几个要好的哥们，他结婚的事谁也没告诉，岳父给了王自程他没搬去别墅时的三室两厅的房子给了他们。由于局长女儿的身体原因，他们的婚礼在一个小饭店草草的办了，只去了一些比较要好的亲戚、朋友。 他们结婚后，局长也迎取了自己的新老伴，过上了称心如意的生活。按照局长承诺，婚后没几天王自程就上岗了——进了城管队，穿上了制服，吃上了公家饭，这是他们祖上乃至村里破天荒的第一例。城管这个职业在老百姓的心中名声是不太好的，人们对其解释众多，有的说城管是形容词，是凶狠、冷血、残暴等词的委婉说法；也有人说城管是名词，可解释为恶霸、地痞、流氓！可是，在他们那个小县城，这却是个肥差。整天开个车在大街上闲逛，太阳晒不着，雨水淋不着，拿着个喇叭左吆喝，右喊叫。看哪个店铺或者小摊不顺眼，找个理由罚单一撕，随便填个影响市容、妨碍交通、卫生脏乱等理由大把的罚款就进了口袋。对于那些不听话没有颜色的，他们会摆起很公正的架势，将小摊一掀，摊主也是有苦难言，人家在执行公务啊！ 当城管的日子王自程自觉风风光光。上班第一天，他就大开眼界。他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和同事出门“执行公务”，透过玻璃窗他看到外面起风了，尘土纷纷扬扬的飞来，坐在车内，他一点也不觉得迷眼，要是以前骑自行车他可得腾出一个手捂眼睛呢。走到闹市，人有点多，骑车的、步行的、开车的，同事开起喇叭大喊“保持道路畅通！”顿时行人车辆统统让道！王自程没想到原来自己也可以享受如此待遇，曾经他骑着破自行车可是都得给人家让路呢，有时候动作有一点不麻利，还会被人骂没眼色。 更让他兴奋的是他可以经常免费吃香的喝辣的了。一天他们出去巡逻，到了正午，他们把车开刀了一个门面豪华的饭店前，几个人走了进去，要了一个包间。他们告诉王自程想吃什么随便点，王自程看了看菜单吓呆了，一碗面条要几十块！他说：“这饭太贵了，咱换别处吃吧！” 同事们听后大笑，然后其中一个说：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来这吃饭的人都是公家的人，吃饭是可以报销的，尽管吃！又不用你花钱！”这句话算是给王自程打了强心丸，他本来就是个爱吃喝的人，这下游公费报销他岂不大吃一通！有时候他出去玩，走到夜市，那些摊主往往会招呼他们坐下，随便吃、随便喝，完了之后人家还不收钱，他体会到这世上真的有免费的午餐、晚餐！所以王自程便敞开肚皮大吃特吃，由一个120斤的瘦猴变成了200多斤的肥佬，要知道他可还没有175公分呢！他们单位还经常会发些大豆油、面粉、洗头膏之类的生活用品，别看是小东西，可能帮家里省一大笔开销呢。他越来越对自己的工作满意了！ 作为城管，最威风的时候莫过于看着那些推着三轮车卖水果的、卖煎饼、摆摊卖鞋袜的、的人在见到他们之后那慌忙逃窜的劲了。只要他们拿着大喇叭“诚诚恳恳”地念着所谓的管理条例、处罚条例、上级通知时，那些摊贩就慌忙的收拾东西走人。对于那些没眼色的，或者是谁有火没处发时，他们就下车跑到那些摊主跟前下罚单，发多少就看自己多能编理由了。有时候那些有门面的也会受管制，比如说门前三包没搞好或者把杂物放到门外影响街道形象之类的，因此很多干生意的都得和城管搞好关系。如果谁不交他们想收的罚款，他们就掀过人家的水果摊，砸过人家的鸡蛋筐。对于不交钱的人他们有把那些人营生的杆秤、三轮车没收拉到仓库，等待他们拿钱去赎，过期不赎他们就会卖成钱装自己腰包里。私底下那些摊主们互相调侃说自己是游击队，城管就是国民党、日本鬼子的宪兵队，是一群狗！小商人们也举报过、投诉过，但举报信都是石沉大海，后来也失去了反抗的信心了。 王自程和同事们的关系一直搞得很好，以哥们相称。他虽然有点虚荣与仗势欺人但是对同事却很谦卑，也会巴结领导，所以做了一年的小兵之后，又经过岳父的帮忙，他成了城管队的小队长。当了队长之后，王自程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时时提醒自己是领导了，得有领导的范儿，要不会没有人把他当回事。所以他和同事说话的口气大了，以前出门时他是看同事去找摊贩的事儿，现在他是看见摆摊的就像看见罪犯，总想上去说两句一显自己作为领导的威严。他还经常公车私用，为了风光显摆，好几次都开着车忍着半路颠簸回自己那个没有公路的山村。乡亲们都说他是村里最出息的一个孩子，给村民们争光了！那是他人生的巅峰阶段，他走到哪里都把头抬得高高的，自信劲儿十足！ 然而，物极必反这个道理我们不得不相信，王自程倒霉了！有一次去“执行公务”，一个老头动作慢没跑掉，他的煎饼摊是第一天营业没有挣得了钱交不上罚款，于是王自程便和他吵了起来，不知怎么他退了老头一把，这一推不打紧，老头摔断了好几根肋骨住院了。这一幕正好被一个摄影师照了下来传到了网上，在小小的县城闹的沸沸扬扬，大家都要求严惩王自程。没过多久王自程丢了工作，还向那个老头付了好大一笔医疗费，几年的积蓄全赔进去了。而在此之前他的岳父因贪污坐牢了，妻子的娘家也不再风光，没人投靠，没人能为他找工作了，就算有，在那个事还没平息的节骨眼上谁还敢呢！ 襁褓里的孩子哇哇直哭，妻子又不能工作，王自程深知自己不能闲下来，但是又没有什么手艺，找不到什么工作，于是在朋友的建议下他买了一辆三轮车去卖水果了！原来威风八面的城管队长现在成了小贩？！这新闻真是够吸引眼球的，于是很多人见了他都说：“哟，这不是王大队长吗！咋来这里了？体验生活来了吗？”每当这时，王自程就会羞愧难当，低着头说：“别，别叫队长，我不是，以后大家都是朋友，叫我自程就行了……”人家表面都是笑着说好，但是私底下都是说：“呸，谁跟这种狗做朋友谁就是王八！”王自程的生意是不好做的，无论到哪都会有一个竞争者和她在一起，似乎是故意跟着他的一样。为了抢王自程的生意，人家宁愿做赔本买卖，导致很多时候王自程在外面忙一天一毛钱也卖不了，只得看着腐烂的桔子、苹果叹息。后来他尝试过去卖鞋袜、卖小吃，但是结果都是类似的，无不以同行的排挤而失败。更悲哀的是，曾经的好哥们好同事，一点都不照顾她，别人看见城管跑，他不跑，以为自己会被罩着，然而他错了，鉴于他以前当队长时对同事的挤压以及吆五喝六，所以那些幸存下来的城管对于王自程照罚不误，甚至罪加一等！因此成了小商贩的王自程日子很不好过，为了给孩子看病还把岳父给的房子卖了，一家三口租住在一个破旧的房子里。最终一贫如洗。 王自程在县城的生活举步维艰，他开始想家了，在县城他没有土地，一举一动喝口水都得要钱。他开始想念他们那个小山村，虽然闭塞虽然贫穷，但是有地有粮有房，饿不着。再说乡亲们都是会互相照应的。他费尽口舌带妻子回了村里，乡亲们都很好奇他怎么回去了，他说自己被小人陷害失去了工作，换了老少乡亲们的同情。但是，父母早不在了，和本家兄弟关系也不好，他和妻儿只得住在父母留下来的那三间的土坯房内，吃全靠去叔叔大爷家借，更悲惨的是一次妻子发病，独自撇下孩子跑出去没了踪影，后来村里人在深山沟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一个夜晚，雷雨交加。他拿着盆盆罐罐接屋顶楼下来的水，儿子还哇哇直哭要妈妈。他回想这些年经历的一切，不禁心酸，然后嚎啕大哭起来。一切似在梦境，风光的生活犹如隔世。他本来可是在城里混的好好的，有着乡亲们羡慕的人上人的生活，可事情怎么就到了今天的地步呢？他实在想不明白。“我王自程怎么会如此落魄呢？”想到这里，他似乎茅塞顿开，“王自程？我叫王自程？听起来不就是‘亡自程’，亡自己前程吗？”他怀疑自己的父母怎么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名字，也恨自己当初为啥贪得无厌娶傻子、做城管，飞天之后再摔回地面的滋味真不好受，要不是因为这，他或许还在送着报纸，过着平静的生活……他陷入了无尽的悔恨与哀怨之中，后来他和儿子哭着哭着就没声音了……

水炎

人生百态，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