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谷灵

我们过着其实很优越的生活，只是人都有贪欲，总是抱怨自己的生活不够好，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在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里，还有人体验着我们无法想像的艰苦。

如今，在中国铁路几经提速后，绿皮火车已经成了落后、缓慢的象征，有钱人出行比较青睐动车组、空调快速，绿皮火车只有低消费阶层的农民及学生坐了。我所说的就是一列绿皮火车，将由北京发往一个小城。

由于临近农历新年，车上的人都带了许多行李，尤其是那些返乡的农民工，在城市待久了，也见识了一些东西，总想着回家带一些新鲜玩意儿让老家的人也开开眼界，再说虽然离开了，总还有一些过日子的家什不舍得丢，只好随身带着。所以，人还没上完，车上就拥挤不堪，到处都是箱箱包包。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双手各提一个行李箱，肩上还背了个大背包一摇一晃地进了车门。“老乡，让一下，行个方便。”中年男人面带微笑地对每一个可能碰到的人说，客客气气。他后面跟了个中年妇女，是他的妻子，扛了个大编织袋，应该是被褥，后面还有一双儿女。女儿八九岁的样子，儿子四五岁。孩子们也是背了背包，提着小编织袋。他们的东西很多，像搬家一样。

他们的座位在车厢中间的位置，两张票的座位俩挨着，在一个双人座位上。

男人把一些行李放到行李架上，剩下的一个大包太大，堆不上去，只好丢在过道上。“妞，娃，来坐下，在你妈妈旁边。”男人安排孩子们坐下。两人的座位坐了一个大人两个小孩，再说是冬天都穿了厚厚的棉衣，所以男人坐不下了，只得扶着靠背站在那里。孩子们开始打开自己的书包，取出自己带的小食品，开吃。列车晚点，在候车室站了几个小时，好不容易有地儿坐了，也真难为了这孩子。

男人和大包将过道那点空间占的满满的，车不停地上着人，每有人经过，他就得挪动行李给人让道。还不停地给人家赔不是，“对不住啊，对不住，我马上挪了。”他很谦逊地表达自己给人造成不便的歉意。

不一会儿，列车开出车站，列车员开始上车查票。到他们这，查出孩子没票，男人说别人给他讲小孩是可以免票的他就没有买。列车员说一米二以上的小孩都得买，小儿子可以免票，女儿免不得。男人说可是孩子才六岁啊，个高而已，买张票太亏了。列车员很不耐烦地说：“不想买就下车。”口气很大，很凶。或许他们也就是敢对没钱没势的农民用这种语调说话。孩子们也不吃东西了，看着列车员，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男人被吓到了，真的。他说：“买，买，俺买。多少钱啊？”

“两百八。快点掏钱！”列车员掏出了那张打印车票的小机器。

“啊，这么贵？小孩也这么多钱？”男人不知道小孩子也要这么多车费，他解开扣子，伸手向棉袄的里层掏钱，由于害怕被偷，他把钱放到了好几个地方，棉袄、棉裤里都缝了一些。

“快点，快点，磨蹭什么啊！”列车员凶巴巴的。

男人将钱掏出来，一把钱外面是塑料薄膜袋，里面用手绢包着。他打开，一张一张地数，十元的，一遍又一遍，直到数够28张。他妻子还在旁边说：“孩他爸，你点仔细，别错了。”这一下出去28张，真让他们心疼，他们要干多少活、流多少汗才挣得到280元？几分钟的事一下就没了。

列车员接过钱打印了一张车票。男人问座位在哪，列车员依然用凶狠的语气说：“这个时候买的票哪还有座位，无座！！！”说完，接着查票了。

男人开始小声抱怨女人：“我说今年不回家的，孩子也都在，你非要回，耽误挣钱不说，这路上就得花个小一千……”

“孩子他爸，你说咱要是不回能说的过去吗？我们的父母都那么年纪了？还能陪我们过几个年啊？钱永远挣不完的，人活着，重要的是情。”

“我知道亲情重要，可是这钱……让我心疼啊！挣钱，太难了！”其实，男人也不是不想家，不想老父老母，可是，对于他们而言，艰难的生活让他们无法顾及这些。

女人接道：“谁不心疼，哎，明年在抓紧些吧，我再多接个工作。”

孩子们没顾父母在讨论着些什么，查票的走后就开始欢起来，男孩子从书包里掏出了几个小玩具，对姐姐说：“姐，我要把这个小汽车送给小涛哥，这个他肯定没玩过。你要给他姐姐带什么啊？我觉得你是女孩，该给花花姐带点礼物的。他们都没来过北京呢……”

女孩子将自己包里的那个蝴蝶发卡掏了出来，说：“喏，这是我同学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听她说这是她姑姑从上海带给她的呢，我都没舍得戴。”

女人抬头望向男人，他们相对而视，笑了笑，他们一定是在为儿女的懂事而欣慰了。

对面座位上是一个女孩，是个学生，听到姐弟之间的对话说：“大姐，您这俩孩子真懂事。”

女人说：“我们俩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出来打工了，今年秋天才接到北京。这俩孩子一直在他们叔叔家生活着，跟他叔家的孩子很亲。”

“哦，接过来好，现在政策不是宽松了嘛，上学没那么难了，跟父母对孩子的成长有好处。”说着，女孩掏出了自己包里的一筒薯片及两根香蕉，递给了两姐弟，说：“给，吃吧，看你们那么懂事，阿姨奖励你们的。”

他们俩不接，直摇头。妈妈告诉他们很多次，在北京不是在村里，是不可以轻易吃人家的东西，也不能随便和外人说话的。

女学生又让了下，告诉他们不用客气的，并开玩笑说不要钱，免费的。

男人看见女孩一副善良热心的样子说：“孩子们，接下吧，快谢谢阿姨！”

有了这句话，姐弟俩心里就踏实了，接下了那筒薯片和两根香蕉，说了谢谢。

女学生又翻了翻包，掏出了一包瓜子，让这对夫妇吃。

他们推脱了，说吃了会口渴。

于是，旁边的一个貌似工人样子、大概20出头样子的男小伙也给了孩子们两个橘子，他们开始聊天，聊北京这些年的变化，聊各自家乡家乡的风土人情，后来，女学生可能是口渴了，掏出包里的杯子想去接开水水，但是整个走道里不是人就是行李根本过不去，她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了。于是男人热情地说：“姑娘，渴了是吧，我们有水。”说着，他就解身边的包，女人也伸手帮忙。

他们的包里有纯净水有橙汁，男人把手放到橙汁上准备拿出来却被女人按下了。女人看了男人一眼，于是男人把手伸向了那个大柚子，想拿出来大家分着吃，并顺势看了下女人的脸色，女人又瞪了他一眼，于是男人将手从包里拿出来，女人顺手拿出了里面的纯净水。男人没说什么，她知道妻子肯定是舍不得。

“给，姑娘。”女人转身把水递给了女学生。

女学生笑了笑接下，道：“谢谢大姐，那我就不客气了啊。买的几瓶水在候车室里喝光了，呵呵。”

男人一直站在那里，时间长了腿就酸了，开始变换姿势以求舒服一点。年轻小伙看到了问他为什么不坐到行李上。男人笑了笑说：“这个大包啊，可坐不得咧，里面全是塑料，有我这一年装修时积攒涂料桶，我都刷的干干净净，回家能派上大用场呢！还有我们用过的锅碗瓢盆，明年要换地方工作，租的房子退了，许多东西都挺好的，不舍得扔，就带回家。”

他说：“那，大哥，你坐我这歇会吧，我站会儿，一直坐着也挺难受的。”

男人说没什么，不累，平时站习惯了，说什么也不肯去。

过了一会儿，小伙子站了起来，说要去趟厕所，要男人先坐他那。于是，女学生往座位里移了下，这次男人坐到了女学生原来的位子。他是真的累了，这一天从早上到现在都没闲下来，一直忙着收拾行李、赶车。

小伙子去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

男人悄悄站起来，旁边的人都困意绵绵地在打盹儿，他示意小伙子坐下。

火车一直快速前进，不知道到了哪，但是夜已经深了。两个孩子已经睡了，趴在桌上。这时，来了一个售卖车，“哎，让开一下，让开一下，面包、火腿肠、开水泡面……”

这一阵吆喝惊醒了许多正在打盹的人，包括那个女孩。她直起身，转头看看售货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拍了拍妈妈，小声说：“妈妈，我想吃火腿肠。”

女人将头侧到女儿耳畔说：“妞，不是对你说了吗，火车上的东西比外面贵好多呢，想吃咱下了车买，行吗？”

女孩懂事的点点头，她是个懂事的孩子，爸爸是个装修工人，妈妈是个钟点工，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能被接到北京上学，天天晚上能见到爸爸妈妈内心就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她平时从不向父母要贵重的东西，她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为自己这样的孩子存在的。

小男孩依然睡的很熟，女孩看看弟弟说，“妈妈，让弟弟躺下睡吧，这样很不舒服。”

“那你坐哪呢？地方那么小。”女人问小女孩。

“这样，你还坐外头，让弟弟头枕在你腿上睡，我在弟弟脚头坐一点边儿就可以了，反正我也睡了会儿了，不累。”边说，女孩边比划着。

他们就这样安排小男孩睡下了。

而男人依然站着，胳膊放在靠背上，拖着下巴，女人手扶着儿子的头，自己靠在了她的身上，女儿在角落里趴在桌上。这时，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阵烟味儿，车厢人多空气不流通，加上这股烟味后更让人无法忍受，过道那边的人把窗户打开了，吹来了阵阵寒风。空气清新了不少，但是躺着的儿子打了个冷战，男人看到了，叫醒了并为睡熟的妻子，将身上的那件蓝色丝绵小袄脱下，示意给儿子盖上。女人小声说只穿个毛衣他会冷的，让他把行李箱拿下来里面有衣服。男人说，大家都睡着呢，那样来回翻腾会影响别人休息的，不能这么不讲公德。

女人小心翼翼的将棉袄盖到了儿子身上，凉风吹着，自己也没了困意。她用极小的声音抬头对男人说：“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不让你拿那瓶橙汁吗？”

男人疑惑地反问：“我正纳闷呢，为啥啊？你平时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啊！”

“我们就这四瓶，同事让我拿给孩子喝，我就让他们姐弟俩喝了一瓶，我想拿回家给老人喝呢。还有那个柚子，我是想给你兄弟家的那俩娃娃吃的，俩孩子没出过山呢，让他们尝尝鲜。这一年没挣什么钱，没带什么东西……”女人满怀歉意地解释，然后又补充说：“我也觉得人家学生挺好，但是，咱不是没有么，要是拿出去一瓶，四个老人……”

她没了下音，男人明白，妻子是个会过生活的人，四个老人三瓶怎么也不合适。她不是小气吝啬，只是这一切是生活，怪只怪自己钱挣得少。

过道那边的人把窗户关上了，车厢又暖和了起来，女人对男人说她要起来让男人坐会儿，男人真的累了，于是和妻子换了一下，女人站到男人刚才的位置上，男人将儿子抱在了怀里，让女儿躺了下去，是啊，他怎么都无所谓，因为他所有的愿望及所有的努力就是可以给家人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列车依然颠簸着，不知道何时能到达他们的终点站，这趟车他们以前没有坐过。

流光

写的不错，是小说还是经历呢？